2023年1月23日，遭遇网暴六个月后，年仅23岁的郑灵华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今年毕业季，有三个女孩染上和她一样的粉色头发，并拍下照片上传网络，用以纪念郑灵华，也用于反抗网络暴力。

　　郑灵华本科毕业照片。图/郑灵华社交平台主页

　　2022年7月，在获得了华东师范大学研究生免试录取资格后，郑灵华染了粉色头发，带着录取通知书去探望卧病在床的爷爷，她将与爷爷的合照分享到网上，却莫名引来了一场针对她的网暴。

　　据央视新闻报道，多个营销号盗用了郑灵华和爷爷的合照，包装成卖“专升本”课程的广告。许多陌生人开始用侮辱性的语言攻击她的粉色头发，还有人把这张合影解读为“老少恋”。遭遇网暴几天后，郑灵华把头发染回了黑色，但网络的攻击并未停息，她一边坚定地诉诸法律为自己维权，一边又不可自控地陷入了抑郁，最终，在长达六个月的抗争与自救后，她选择了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2025年8月，染着“灵华粉”发色的阔阔、符莹、许知宜告诉九派新闻，她们染这个发色是为了纪念郑灵华，“很遗憾知道她的时候已经太晚，很惋惜她的离世，也为没能保护她而难过。”

　　【1】网暴者不该有借口，人应有决定外表的自由

　　阔阔是一名美术生，本科就读于上海戏剧学院。在她眼里，粉发是正常的，五颜六色的头发都是正常的，因为那仅仅是造型的一部分。

　　粉色涂抹到画布上是美丽的，染在头发上却要被审判，阔阔感到唏嘘，“她离世的那年冬天，我才知道这件事，但已经太迟了，我很难过，在事情发生时自己没能维护她，所以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要在毕业那天染一头和她一样的粉发”。

　　对于郑灵华的遭遇，阔阔始终觉得惋惜，这世界给她的善意太迟了，“几年前法律对网暴的打击力度没现在强，放在今天可能结果会不一样，开放性思潮和古板守旧思想的碰撞，就那么误伤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她的离开真的太可惜了”。

　　阔阔说，她不认为现实压力大可以成为网暴者肆意宣泄的借口，解压的方式那么多，为何要攻击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他们觉得郑灵华最后的选择是因为脆弱，这分明就是受害者有罪论，可能网暴者也害怕道德谴责，只有这样想他们才能自洽。”

　　现在，阔阔看到越来越多五颜六色的头发，由衷感到开心，她希望像这样外露的表达可以越来越多。“不论染什么颜色的头发，或是怎样穿着打扮，都是花我们自己的钱，没有危害社会，这就是很正常的行为，人应该有决定外表的自由。”她告诉九派新闻，自己不担心矫枉过正，因为还没有被看见的，就谈不上重复。

　　记者问阔阔还有没有什么想对郑灵华说的话，她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我祝她自由。”

　　【2】“为了保研我不敢染发，担心发色会让老师对我有偏见”

　　今年8月，符莹从燕山大学本科毕业，毕业典礼前她染了和郑灵华一样的粉色头发，而彼时的她也已经保研成功，站在了和郑灵华相似的人生节点上。

　　符莹染了粉发出席毕业典礼。图/受访者提供

　　在郑灵华遭受网暴后的第三年，符莹把自己的粉发毕业照分享到社交平台，得到了几百人的评论夸赞，舆论环境已在这几年间悄然改变。她说，如果当年的一切没有发生，也许现在也会是灵华的毕业季，粉发既是她献给自己的毕业仪式，也是她对郑灵华的纪念。

　　符莹告诉九派新闻，自己是个典型的乖乖女，在此之前从没染过发，“为了保研我一直不敢染发，担心显眼的发色会让老师对我有偏见，这种无形的约束让我意识到自己太容易活在他人的目光中，可能是压抑太久了，毕业的时候我就想染个跳脱的颜色。”

　　直到真正染上粉发，符莹才明白，郑灵华是个多么自信勇敢的女孩。“从走出理发店那一刻起，我就总觉得有人在看我，同龄人或许会投来欣赏的目光，但年长些的大多用审视的目光看我，我能感受到他们的不理解，所以我走路也会犯怯。”

　　亚洲人生来黑发，当一抹亮丽的粉出现在街头，那无疑是与众不同的。符莹觉得，路人对自己的审视就来源于这种不同，传统观念和刻板印象封印的不只有女性，其实是所有人。

　　“我看到一些人染了粉色头发来纪念郑灵华，那种无声的连接让我很感动。”符莹表示，不论人们出于什么心理去做这件事，只要这样的人越来越多那就是好事，“如果不日常成为常态，那大众就会慢慢接受，当人的态度包容起来，粉色就只是一个普通颜色，不再代表其他任何东西。”

　　随着时间的推移，符莹逐渐适应了自己的粉色头发，“现在心态不一样了，粉发的回头率很高，让我有一种从NPC到女主角的感觉，人自信了气场也不一样了，整个人都舒展了。”

　　她加入了这场无声的表达，又在这过程中蜕变为了更勇敢的自己，而这一切的起始，都要从郑灵华的抗争讲起。

　　符莹说，如果还有机会与灵华对话，她很想告诉灵华：“我因你而有了加倍的勇气，染自己喜欢的发色，做自己喜欢的事，所以你值得被记住，也一定会被记住。”

　　【3】粉色只是一个普通颜色，粉头发不代表不正经

　　考研二战上岸后，许知宜出去旅游，拍了很多漂亮照片。照片里她的姿势在变化，身后的背景也在变化，唯一不变的是那头粉色的长发。

　　许知宜告诉九派新闻，她是在备考的过程中看到了央视新闻的报道，当时她感到很诧异。“21世纪了，居然还有人因为发色去伤害一个女学生，我第一反应是震惊，然后就觉得挺遗憾的，那时候我就想到，等考上研之后一定也要染粉头发拍照。”

　　同龄人看到郑灵华的故事很容易共情，不过许知宜觉得这不该只有同龄人看到，于是，她把新闻转发给父母，要求他们和自己一起看完，“我父母比较保守，是不能接受浅发色的，但我想努力让他们明白，任何发色都不和人挂钩，粉头发并不代表不正经。”

　　许知宜认为郑灵华身上发生的事在现实中并不少见，只是互联网会把矛盾放大。她说她曾经看到过女博士在网上分享喝咖啡的日常，却被评论“咖啡喝多了影响卵子”之类的迷惑发言。“这不是个例，而是一种现象，谁规定了高学历就一定要什么样，人一定要按照社会标签打扮自己，按照刻板印象生活吗？”

　　许知宜的本科是在长沙上的，那边夏天湿热，街上的女生经常穿着背心、短裤，但她的家乡气候比较干，早晚温差大，很少有人会穿得那样凉爽。“我每次回家穿吊带出门，都能感受到一些凝视，我知道他们可能不是故意的，但这样真的会让我不自在，就像我做错了什么。”

　　生活中的恶意尚且令人无措，更何况是网上铺天盖地的谩骂。许知宜觉得，郑灵华敢于跟网暴者对峙，用法律手段维权，其实就证明她是一个很勇敢的女生，她并不脆弱，甚至比许多人都要坚强。

　　“现在很多人染粉头发，也有男生，我觉得大家出发点都是好的，就是想要打破死板的枷锁，不是说你染粉头发就行，而是你染不染发，染什么发色都可以。”许知宜说，身体是属于人自己的，人有权塑造它。

　　（阔阔、符莹、许知宜均为化名）

　　九派新闻实习记者 秦欣然 记者 李杨

　　编辑 万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