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天地之中，时间脉动。二十四节气是中华文明跨越数千年的时间密码，凝聚着古代先民观天察地的智慧结晶，承载着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文化基因。

　　为加强二十四节气文化遗产保护传承利用，深化中华文明交流互鉴，推动节气文化繁荣兴盛，加快建设文旅强省，河南省社会科学院特别策划，与顶端新闻联合推出“天地有节，中原有声”系列专题文章，聚焦节气文化的智慧之源、中原之韵、创新之路与传播之声，系统梳理二十四节气文化的渊源、发展、转化与影响，探寻二十四节气如何从古老的农耕文明走向火热的当代生活，如何从朴实的中原沃土辐射辽阔的中华大地。

　　本期聚焦智慧之源，推出《观天测地：读懂节气背后的天文与物候科学》。

　　河南省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 董琳

　　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仰观天象、俯察地理，绘制了一幅精准的时空地图，并创造出灿烂的农业文明，这就是蕴含着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精神气质的“二十四节气”。“二十四节气”是中国古老的时空体系，是中国古代先民通过对太阳在黄道面的周年运动轨迹的观察，精确划分出的一年二十四个时段，每一节气均对应太阳黄经的特定位置。这一体系既反映了太阳运行的规律性变化，具有精确的科学性和实证性，也深刻展现了太阳与自然界的气候、物候的密切关联，并为农耕文明的生产生活提供了精准的时空坐标。

　　“二十四节气”是天文与物候交融的知识体系和生产实践，在秉持天人合一观念的中国传统文化中，天地万物都在时空的律动中生成和演变，“二十四节气”便是这一宇宙节律与人的生存之际的精妙度量。2016年11月30日，“二十四节气”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国际气象学界称赞其为“中国的第五大发明”。

　　一、源远流长：节气体系的形成与发展

　　从“二十四节气”所蕴含的精准和规律性的天文学知识来看，其起源相当古老，甚至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晚期，这显然与农业的产生与发展密切相关。冯时先生认为，天文学是为适应农业生产的需要而诞生的，具体地说，这一知识的首要作用就是为农业生产提供准确的时间服务。考古资料表明，中国原始农业的出现可以上溯到万年以前，这意味着中国传统天文学的起源年代只能比这个时间更早。

　　距今约7000-8000年的河南舞阳贾湖遗址、安徽蚌埠双墩遗址两处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了骨笛等器物，保留着一些天文遗迹，表明当时的先民已通过观测星象来确定季节更替的节点。在山东莒县陵阳河一带出土了约4000年前的四个陶尊，上面印有同样的一个符号，由日、月、山组成。通过学者们研究，该符号被释为“旦”字的早期形态。根据对陵阳河遗址一带地形的考察，陵阳河遗址的东面有座寺崮山，这座山由五峰南北相连，当春分前后的早晨，太阳从中峰方向升起，如遇到残月偕日出，大约每隔四五年有一次。这可能是古人借助自然标志确定春分的真实记录，并且能和《尚书·尧典》中的“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联系起来。《尧典》虽系后人所作，但它反映了远古时代的一些史实，当无疑问。由此可知，春分的观测早在龙山文化时期已有实践，并逐步发展为“观象授时”的雏形。

　　通过考古和古代文字资料相互印证可知，在商周以前，人们已经确立了四方的观念，并有了宇宙构造的基本模式。通过对苍龙七宿、北斗、太阳运行等星象的观测，人们可能已经掌握了春分、秋分等关键节点，并发展出了“二分二至”（春分、秋分、夏至、冬至）的概念。商周时期，观象授时制度进一步系统化，《夏小正》《月令》等文献已初步构建起以节气为核心的农事与政令秩序。随着历法演进，节气逐渐从原始天文观测转化为兼具指导生产与规范礼制的功能体系。西汉初年的《淮南子·天文训》首次完整记录了二十四节气的名称与顺序，并将其与天文、星象、物候、音律等相联系，使得“二十四节气”成为完整的科学体系，并构建起“天地人”有机整合的宇宙图景。此后，“二十四节气”被纳入国家历法，成为贯穿天道、人事与时间秩序的文化坐标。

　　二、仰观天象：节气背后的天文密码

　　《周易·系辞下》曰：“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这表明，中华文明在其发端便与天文密不可分，河南濮阳古墓中发现的北斗龙虎天象图，东宫苍龙、西宫白虎及北斗星，已被用于确定季节的标志性恒星，这“反映出当时已经认识到众星拱极的天体周日视运动，并用龙与虎分别表示春夏与秋冬的季节变化，是一幅形象化的星图”。

　　“二十四节气”与北斗的关系，先秦文献典籍中多有记载。如《鹖冠子·环流》曰：“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这里所谓的“斗建”，即北斗所指，系天人之际。《淮南子·天文训》则明确将斗建与“二十四节气”联系在一起：“斗指子则冬至；加十五日则小寒。加十五日指丑则大寒。加十五日指报德之维……故曰距日冬至四十六日而立春”。

　　但是，北斗和星象只有晚上才能够观察，白天是不能看到的。为更精确掌握时令，古人发明了“立表测影”的方法，对太阳天球视位置的运行轨迹进行观测。《周礼·地官·大司徒》记载：周公“以土圭之法，测土深，……日南则景短，多暑；日北则景长，多寒；……日至之景，尺有五寸，谓之地中”。古人所用土圭之法，即为测量日影竖一根杆子，也称为“表”，太阳照射杆子，投影就落在了北面的土圭上。不同季节太阳的高度不同，照在圭上的杆影会随着太阳角度的变化而变化。通过长期观测，古人发现冬至日影最长，夏至最短，春分与秋分则昼夜均等，人们以此为基准，把一年中的天数分成二十四等份，每一份的测量点就是这个节气的日影长度，确立了二十四节气的起始与流转。

　　因此，“二十四节气”根植于对太阳周年运动的深刻理解，其天文学意义是把黄道均分为二十四等份，每运行15度为一个节气。这一划分直观地阐明了寒暑交替的周期，并与物候、农耕节奏紧密对应。自秦汉“二十四节气”定型以来，各个朝代的历法修订，皆以精确测定冬至时刻为关键，进而推算其余节气，形成“天人合一”的时间秩序和空间价值。

　　三、俯察地理：节气物候的生态智慧

　　天文学构成了“二十四节气”的科学根基，为人们提供了时空的坐标框架，自然万物就在这个宇宙经纬之中生生不息。“二十四节气”的物候正是给予宇宙时空以鲜活的生命律动。从“二十四节气”的具体内容中，我们可以看到，其中的“立春、春分、立夏、夏至、立秋、秋分、立冬、冬至”所表现的是时间和季节的转变，此外有“雨水、惊蛰、清明、谷雨、小满、芒种、小暑、大暑、处暑、白露、寒露、霜降、小雪、大雪、小寒、大寒”等动植物、气温等方面变化。这是天上的星体，包括北斗、太阳等运动变化在地上的反映，或者反过来说，物候正是生命活动对天体运行的回应。

　　“二十四节气”有七十二候，每候五日，三候为一气，每候对应特定物候现象。在这个自然生命信息的体系中，详细描绘了每个节气的物候特点。如，立春三候为“一候东风解冻，二候蛰虫始振，三候鱼陟负冰”，生动记录了大地回暖、万物复苏的细微变化。雨水节气则有“一候獭祭鱼，二候鸿雁来，三候草木萌”，展现生物随阳气回升而活动的规律。这些物候现象不仅体现时序更迭的自然法则，更反映出古代先民对生态环境的细致观察与深刻理解，将天时、地利、生物节律紧密结合，形成一套顺应四时、因应自然的生活理念和价值体系。

　　那么，“二十四节气”如何辨别三候？主要是通过两个方面的科学观察与总结，并根据诸种现象之间的关联进行归纳判断。首先，是观察天气变化，如气温升降、降水多少、风向转换等。也就是说，物候深刻洞察体验天地运转之际，风、雨、雷、电、水、虹、露、霜、冰、雪等诸多现象的变化规律。其次，细致察看诸种生命对天气的反映和行为，如花、草、林木、鸟、兽、虫鱼等的萌发、迁徙、蛰伏、繁衍等动态。通过长期观察，先民发现动植物行为与气候转变之间存在稳定对应关系，如桃始华、仓庚鸣、蚯蚓出等，皆可作为判断时节的重要依据。这种基于自然现象的经验体系，不依赖仪器，却蕴含严密的时序逻辑，体现了古人“观物取象”的智慧。每一候的更替，都是对天地节律的准确呼应，构成人与自然、万物协同演进的生命图景。

　　从农业生产的角度来看，这是先民在农耕中直接体验到的知识，将之总结提炼为生产生活的规律性认识，以此指导人的生存活动。孟子说：“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湾池，鱼鳖不可胜食也。”这表明了我国古代先民的生存智慧，只有顺应自然规律，在时空之中协调万物之关系，方能生生不息。这是由于中国传统上是一个农业文明高度发达的国家，对自然节律和周围生存环境的深刻把握是文明和族群繁衍、发展和延续的关键。因此，二十四节气不仅是一种时间制度，更是一种生态智慧的结晶，它将天象、物候、农事有机融合，形成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时空法则。

　　结语

　　作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二十四节气”已经超越了历法本身，成为中华文明独特性、创造性的重要标志。当今社会虽然科技高度发达，但“二十四节气”仍然能服务于我们的生产生活。例如，现代农业虽有精准的天气预报，但节气总结的物候和农业经验，对农业生产也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特别需要指出的是，“二十四节气”蕴含的“天人合一”观、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是解决当前生态环境危机的重要思想资源，可以为人类文明的可持续发展贡献中国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