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生命哲学时，我们常聚焦于人类的思想世界或动物的灵动生命，却忽略了静默存在的植物。它们遍布城市、乡野、森林……长久以来，只是人类活动的背景板。但在意大利哲学家埃马努埃莱·科恰看来，植物作为生命叙事的真正主角，不应该被边缘化。在《植物生命：混合体的形而上学》一书中，他从叶、根、花的维度出发，以诗性的语言将无限小与无限大结合，创造性地阐释植物的哲学意涵，旨在重新审视人类与世界之间深刻而隐秘的关系。

　　　　从亚里士多德的“植物灵魂”论到林奈的标本分类，植物长期被定义为缺乏意识、智能与主体性的低级生命。然而科恰指出，植物并非被动适应环境，实则在主动构造世界。它们通过光合作用，将阳光、空气与水转化为生命物质，通过这一过程，植物重塑了地球的大气层，创造出所有高等生命赖以存续的氧气环境。植物不是环境的附庸，恰是环境的创造者。

　　　　“呼吸，所有高等生物的首要活动，唯一可以说与存在相交融的活动。”科恰把呼吸视为生命的本质活动。呼吸不会使我们感到疲倦，也没有除自身外的其他意图。活着，就是呼吸，在吐纳间拥抱世间所有的物质。他进一步写道：“我们并不栖居于大地之上，而是经由大气栖居于空气中。我们沉浸于空气，正如鱼儿沉浸于大海。”在他看来，大气即世界本身，一种流动、混合、无所不包的实在。植物沉浸于大气之中，又通过自身代谢不断地重构着大气。整个生物世界，都与它们保持着牢不可破的底层联动。

　　　　关于植物根和花的论述，则将微观生理活动与宏观宇宙图景相融合。植物未被固定于大地，如同“星辰的生命”，是连接地球与宇宙的流体媒介。正如书中所描述，当植物根系穿透土壤，土壤也经由矿物质吸收反向进入植物；当人类呼吸，肺部成为大气向内折叠的空间。而在花的美丽表象下，蕴藏着植物与世界进行形式交换、信息传递与生命再造的智慧结晶。科恰用近乎浪漫的笔调，把植物的繁殖诠释为一种不依赖暴力的创造，一种“无须杀戮即可延续生命”的理性实践。基于此，他呼吁人类放弃中心主义的傲慢，建立尊重万物共生的生态伦理。

　　　　值得一提的是，科恰不仅是哲学家，也是一位活跃的策展人。他参与策划的“我们这些树”“与万物起舞”等展览，将其植物哲学转化为可感知、可体验的公共现场。他认为，从植物的视角看，世界不是孤立事物的集合，而是一个相互渗透、彼此交融的大气整体。植物的光合作用既是对外界物质吸收转化，也是将自身融入地球化学循环的过程，这种双向的物质交换，正是混合体的生动体现。牛顿曾说：“地球就像一个巨大的动物，或者更像是一株静默的植物，它吸入天上的气息来唤醒自己和发酵生命，然后吐出大量气体。”

　　　　在植物的沉默中，我们可以听见世界的呼吸。《植物生命：混合体的形而上学》提醒我们，人类并非地球的主宰，只是与万物共享天地的一员。它邀请我们俯身倾听植物，抬头感受大气的流动，在每一次呼吸中，重新发现与世界最原始、深刻、亲密的联结。当我们学会如植物般以扎根大地的坚韧、向天空舒展的开放姿态与世界交融，或能更好地与自然共处，拥抱可持续发展的美好未来。

　　　　〔意〕埃马努埃莱·科恰 著

　　　　傅小敏 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任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