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多天，对一个婴儿来说，世界仍是一片朦胧的奶香与轻晃的光斑。可就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午后，张檬俯身给躺在尿布台上的儿子整理小衣角时，一声含糊却清晰的“妈”像一粒细沙落进湖面，激起她心口汹涌的潮汐。她先是怔住，继而汗毛倒竖，仿佛有人用最柔软的羽毛在她耳廓里挠了一下。短短一秒，她听见自己心脏剧烈撞击胸腔的声音——那声音大得连窗外的蝉鸣都退到很远的地方。
眼泪比意识更快，啪嗒啪嗒砸在孩子藕节似的小臂上，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夏雨。孩子却不懂这泪水的重量。他被自己发出的新音节逗乐，咧开没牙的嘴，咯咯笑了两分钟。那笑声清脆得像风铃，一声接一声，敲在初为人母的张檬最软的软肋上。
她忽然想起怀孕时读过的书：婴儿要到七个月左右才能无意识地发出“mama”的音。可眼前的小家伙才两个多月，竟像提前按下了宇宙的加速键，把“母亲”这个身份提前颁给了她。于是她哭得更凶，泪水顺着下巴滴到孩子围兜的小熊图案上，晕开一片更深的棕色。
产后的激素像一条暗河，总在出其不意处泛滥。过去七十多天，她每两小时起身一次喂奶，在凌晨三点的幽蓝屏幕光里记录奶量；她研究舌苔颜色、肠胀气姿势、疫苗反应，像备战高考那样背下所有育儿词条；她把手机相册塞满儿子打哈欠、皱眉、吐奶泡的瞬间，却在深夜滑回生产那天的视频——侧切伤口疼得钻心，她仍盯着医生手里那个红通通的小生命，问自己：我真的有资格当妈妈吗？
如今，这一声“妈”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解开了她所有自我怀疑的锁。张檬把脸埋进儿子的小肚子，闻见淡淡的奶香与爽身粉混合的味道。她想起自己母亲说过的话：“孩子第一次喊你，你会忽然明白什么叫‘被需要’。”
那一刻，她确实懂了——不是孩子需要她，而是她需要孩子来完整自己。那些漏尿的窘迫、堵奶的剧痛、哄睡失败时把脸埋在枕头里闷声大哭的夜晚，都在这一声“妈”里被悄悄赦免。她像被重新命名的星球，从此有了新的引力中心。
